风帘___

风雨满山城

终章 归去
二月十三日。
各个出版社的报纸上早就登了消息出来,这一天梅机关的影佐将军要召开庆功会,嘉奖苏三省和曾树弃暗投明,并授以重任。而那场屠杀也只是在前一天而已,雨水甚至未曾将那一层层的血红冲刷干净,众人脸上却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,巴巴地跟在志得意满的苏三省身后说着奉承话儿。
徐碧城看了看日期,二月十日。唐山海已决定了明日动手。现在苏三省和曾树正炙手可热,被日本人层层保护着,明天他们动身去东亚政治研究所的时间是最好的动手机会。
早餐照例是唐山海准备的。徐碧城记得刚到上海时,他们还为着吃中餐还是吃西餐争执了一番,唐山海吃惯了西式的早餐,又嫌弃路边的豆腐脑油条不干净,而徐碧城则是咽不下干涩的吐司边子,总拣中间软些的来吃,留一圈面包圈给唐山海,现在想来也是可笑。而现在桌上的红豆粥和油饼还冒着热气,正是唐山海起大早准备的。徐碧城想起这份迁就与细心,心口不由暖了些。
临出门,徐碧城把那柄木伞放到唐山海手中,又伸手为他整了整领带,也不敢抬头瞧那双太过明亮的眼睛,只半低了头看着唐山海胸前那根蓝色的领带,说道,“我在家等你,早些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
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,还带着几分热气。徐碧城一恍神,人已经出门去了,墙上的挂钟刚刚敲了九下,外头的雨势依然不见停歇。
徐碧城把家中的衣物都折了一遍,又把唐山海的西装一件件熨烫平整,挂回书房的柜子里,看了看墙上,快十一点了。唐山海叮嘱过她,不管是否得手,只要他安全撤离,一定会在十一点前打电话给她,否则便是已经暴露。
叮铃铃——
徐碧城放下手中的熨斗急步走到电话旁,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嗓音响起。
“快走,去梧桐巷786号,找李大姐,说你是陈先生的表妹。”
电话又被迅速的挂断了,陈深的声音已消失,只留下嗡嗡的杂音。徐碧城愣了三秒,扔下了话筒。
文件,密码本,接收器,所有可能成为线索和证据的东西被迅速销毁干净,徐碧城换了一身农妇打扮从后窗翻到了邻居的阳台上,从后巷逃了出去,唯一带着的,是手上跟唐山海一对的那个假婚戒。徐碧城一路急行,专挑偏僻些的小路走,终于在雨停时分到了梧桐巷,朝着洗衣服的李梅表明了身份,便浑身湿透昏了过去。她慌乱地连伞都来不及拿,连唐山海的名字都不敢去想。
陈深是在深夜到的,眼眶下一片青灰,曾树死了,苏三省却没死,还恶狠狠地铐了唐山海的双手,一路押到了特工总部。要不是他在总部有暗桩,连徐碧城都不能幸免。
陈深揉了揉眉心,“你离开上海吧,我想山海也是这么希望的,我来安排。”
徐碧城嗤笑了声,眼里的泪又滚落了出来,“我不走。”即使救不了他,起码给他收个尸也好。
陈深最见不得女人哭,叹了声,“我会想办法救山海的。”嘴里却是十分苦涩,只有在念到“山海”两个字时才多了几分辗转的味道。他觉得自己老了许多,所爱之人一个个死去或离开,他谁也留不住。
徐碧城想问陈深“怎么救?”,却没有开口,她敏锐的觉察到面前这个人不是当年她所爱慕的教官了,而她也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小丫头,当真是物是人非。不过眼下她心心念念的是生死不明的唐山海,她想过无数种办法,却想不到有哪一种可以救唐山海,只能选择相信陈深。可熟地黄的身份已经暴露,还能有什么办法?
二月十三日。
这一天并没有召开庆功会,让一众等着看热闹的记者,还有那些暗处伺机下手的人都扑了个空,据说是苏所长亲自向影佐将军要求的,对了,苏三省已经摇身一变,成了旁人眼红又羡慕的东亚政治研究所的所长了。
徐碧城望着那一方狭小的窗口出神,她不愿意离开上海,陈深又怕日本人找来梧桐巷,便把她安置到这个隐秘的地下室里,徐碧城轻轻转着手上的钻戒,如同唐山海习惯的那般,任由透进来的阳光落到她的脸上,折射出一片晶莹。
今天是唐山海行刑的日子。徐碧城早已把苏三省在内心诅咒了千万遍,杀人的方式何其多,苏三省却要恶毒地活埋唐山海,让那冰凉的泥土裹挟着唐山海的身躯渐渐腐烂。唐山海是多么爱干净的一个人,不管何时都保持着一副好气度,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仰慕之心来,如今却要淹没在这泥土中,苏三省怎么能!
阳光渐渐西斜,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变换着轨迹,最终再看不见一丝光亮,彻底隐没下去,徐碧城揉了揉酸麻的双腿,慢慢站了起来,朝着门口三短三长扣了六声。
听见暗号,门外的李梅才打开了门,“徐小姐,你愿意出来啦,陈先生刚刚来了,犹豫着要不要见侬。”
徐碧城哑着嗓子应了声,走了出去。
陈深坐在桌旁,桌上还放着那套他剪头发的物件儿,抬头朝徐碧城说道,“小姐,理个发吧?”
徐碧城的头发已经长过了腰际,洗完如潮湿的藤蔓披散开来,她听着剪子锋利的声响,也听着陈深沙哑的絮叨。
陈深说,他给唐山海也理了回发,掂了瓶红酒,还带着唐山海喜欢的亨牌的雪茄。唐山海剪过头看起来很精神,只是落了回泪,说是沙眼,老毛病了。
陈深说,那片树林是唐山海选的,是教仁先生的墓地,和宪政之父葬在同一片地方,他觉得挺值,而苏三省稀奇地也未说什么。
陈深说,下了几日的雨,就数今日阳光正烈,那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全都洒在了唐山海的脸上,映地那些伤痕都透明地几近消失不见。。。
陈深还说,唐山海在坑里也是站的笔直的,那土随着铁锹的动作四散开来,渐渐淹没了他的胸膛,压地他透不过气来,但却一直唱着那首长城谣,万里长城万里长,长城外面是故乡。。。
“别——”
徐碧城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,镜子里的她已经是一头利落短发的少年,只是两只眼睛红肿的不像话,脸上一片潮湿。
“他没有别的话么?”徐碧城又问了句。
“没。”陈深哽了哽嗓子,把工具收好,“剪好了。”
“好。。。好。。。。好。。。”徐碧城连着说了三个好字,闭了闭眼,抬手用力擦掉了那些泪水,再睁眼时已多了几分坚定,“我已经同我们的人联系上,今晚便要离开了,谢谢你,陈深。”
陈深讶然,徐碧城何时。。?转念又想,徐碧城已不是他记忆中什么都不懂的少女,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特工了,点头道,“好,你多注意安全。”
直到徐碧城的身影在黑夜中隐没,陈深也不曾说出那句话。他隐瞒了徐碧城,在狱里,唐山海背对着他,让他转达给徐碧城一句话,他爱她。唐山海看不见的背后,陈深的脸色沉到了极点。临走唐山海把吸剩的半截雪茄放到陈深手里,告诉他雪茄就要吸亨牌的,其他牌子太淡,寡而无味。陈深站在牢房外的阳光下吸了口,苦涩的厉害。
徐碧城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,她只是想,她要去重庆,那是唐山海来的地方,也是他们相识的地方。她会带着唐山海的心愿活下去,为家国太平,为盛世繁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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